第311章此岸
裴液深深喘了口气，才完全回到现实的境界之中，似仍能感受到那高渺九天的意志朝他垂落下来。
这里确实只是一座黑暗冷寂的洞窟，只是大得吓人，裴液轻轻弹了下剑身，铮鸣声在明显的间隔后才回音入耳。
在确定了周围确实没有危险后，他才转向身边紧张望着他的少女，她的双手一直死死抓着他的胳膊。
“你还.好吗？”李缥青有些沙哑道，刚刚离开的那一幕依然存在于脑海。
“没事了。”裴液低声，心神其实仍有被压覆之感，但这时更逼近极限的是身体，“.没事。”
“你身上血腥味好大。”
“没事。”裴液反手握住少女冰冷的手，他并非这时逞强，而是少女的情况看起来确实更加危急，苍白的面庞上都是细密的汗珠，整个人如一枚精致半碎的琉璃薄壳。
李缥青怔了一下，少年已先反手握住她的手。
李缥青把头埋在他颈间，低闷地“嗯”了一声，一动不动了，身体还是微微颤抖。
黑暗的洞窟中，这幽诡的一幕实在如仙如鬼，让人不得不想象少年人皮之下藏着的是什么东西。
少女轻轻颤动了一下，呼吸仿佛平稳了一些，她没再说话，两条眉毛蹙着微颤，心中的河流仿佛在剧烈翻腾。
“.”
“.我点燃了第五毒。”少女细细喘着，低声道，“但是.我勘不破它。”
那从天边而下的蜿蜒，在将近裴液头顶时，有一团绞紧的缠绕，裴液本以为那只是一处形态，但现在，里面绽出了明白的光。
她实在不能不去想在刚刚的过程中，少年是不是已被什么东西替换。
那也不是长须的纹路，这样不规则的东西原来是伤裂。
因为当这幅仙图在少年的心神境完全展开之后，另一种同样令人屏息的变化开始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这图景之上。
“没有。”黑螭冷静道。
她咬住下唇，声音柔弱的委屈：“.你不喜欢我的时候。”
李缥青睁开眸子，身上的虚弱依然明显，但双眼之轻松有神已肉眼可见。
他重新回到这片密林镜湖，它与身体的联系已重新畅通，承接触手时仙君那天倾般的逼面之感也已远去，但裴液知道，在青冥之上，祂的目光不会再离开自己。
在视野之中，这包裹心境的鹑首如一个撑起天穹的泡泡，更无垠的瑰丽画卷包覆了它，而仅仅是他离开的这么一些时间，鹑首明润的表面就已被穿刺下来，薄膜裹着瑰丽的颜色从天地四方朝这座心境渗透。
螭龙就在他旁边，裴液顺着目光与它一同看去，心中顿时重重一坠。
“你可以把不停地祂放进来，然后杀死吃掉，一天三顿，三月宗师，一年天楼。”黑螭建议，“或者寂寞了可以跟祂聊天，反正祂日日夜夜都在看着你。”
裴液眨眼看着它。
感受到心口的呼吸缓缓平静下来，裴液才松了口气，以剑撑着，缓缓坐在了地上。
然后尽数往裴液的掌心没去。
“.是的，但你不同。”黑螭轻声道，“因为在诏图背后，还有更高的一层，是太一真龙仙君。”
这就是那十万丈血裂的源头，仙君真身伸下如同天覆的长须，被它如钉蛇般插在空中，瓷裂般的瑰蓝一直弥漫到接天之处。
一点微渺的支撑，就令他的生命从三十年缩短到可以望见的终点。
如同坚冰投入烈火，金铁熔为炎流，聆诏神子的整个身躯就从少年的掌心开始液化，鳞片、血肉、骨骼.一概化为了一种血一般的幽蓝液体。
高台之下，紫笋如遇春雨。
少年心中一揪，连忙环住了她：“没没不喜欢你.”
螭影游荡在这里，已一言不发地停驻了许久。
少年吞食怪物，两者角色如同颠倒，无法形容这诡异一幕带给少女的情绪，她瞳孔缩紧，身体几乎再次颤抖起来。
“它依然不能接引仙君真意下凡，但已能承接到祂弥散出的意志的影子，也就是我们一直感受到的那种高渺。聆诏神子居于这种高渺中，可以冥冥灵灵地感受到一些仙君真意的投影，这种朦胧的诏示，就是烛世教与仙君沟通的方式。”黑螭继续道，“所以，你应当可以明白，仙君能对这幅诏图施加影响，比如.为它的侵蚀提供一点微渺的支撑。”
“.我知道了。”身边少年切实的支撑真的给了她力量，良久，李缥青贴在他胸口，低声喃喃着仿佛说给自己，“我已经把翠羽带过难关了，现在一切都很好，《玉翡剑》大家都在学，天山也立在我们背后，我不用想太多.”
“.那是，什么？”裴液怔了一会儿，忽然灵醒，“——我们把它取出来！”
“不会的。”裴液打断了她，他不知道少女内心在经受什么样的迷折，也许就像一条清澈河底的泥沙被整个翻了上来，他努力为她指出清晰的道路，“那是迷障，缥青，你不想我们在一起吗？”
“.”
“没事了。”裴液对着她一笑，“有些危险，但已经找到解决的方法了。”
“.”
“.我会先一步去死。”
“祂不知道，抑或，也不在乎。”
裴液一步一步挪过去，伸手轻轻按上了它的天灵。
此时神子尸躯已消去大半，但这吸食仍未停止，少年的气势开始节节攀高，直到忽然跨过了某个门槛，那些瑰丽的流光才尽数没入少年的掌心，另一份生长开始在少年的体内进行。
但也就是在这样天地倾覆般的压迫中，他们忽地同时微微睁大了眼睛。
“.嗯。”少女闭着眼，身体缓缓平静了下来。
“.嗯。”
李缥青有些嗓子发紧地看着身旁之人，嘴唇苍白地轻声道：“裴，裴液，你.你怎么了？”
“.裴液，我总感觉.我们会分开”李缥青阖着眼眸，眼睫微微颤抖，痛苦道，“我忽然发现我们好像好多地方都不合适在一起，你知道吗，我——”
那不是金铁，连玉也显得俗，它仿佛是一样实体，却如同用一片天空铸成，囊括了长风高雪，冰天淡云。
“.”
“它是什么？”裴液听她说过，心毒烛剑相成相抗。
而完成了一切的少年只是寂静着，徒留一个一动不动的背影。